五峰“花博士”的花样人生

发布时间:2020-10-14

  从一棵树到一个产业,他扎根大山十多年,书写“红花人生”。

  8月底,第四届湖北省优秀博士后名单出炉。这一评选,四年评一次,全省仅选10人。五峰林科所所长桑子阳上榜本届名单,系宜昌唯一。

  熟悉桑子阳的五峰群众说,他是离农村最近、和土地最亲的博士后。因为,他十多年坚持研究一棵树、一树花,并把研究成果转化,造福于五峰人民。

  待我见到桑子阳,颇感愕然。他,单薄的身材与渊博的学识似乎不对称,40岁的年纪与不凡的成就似乎不对等。只有厚厚的镜片、黑黑的肤色、刚毅的神情,才和一个大山里的林业科技工作者相联系。

  采访过后,又一切释然:桑子阳和红花玉兰,谁也离不开谁,构成了生命共同体的花样人生。

  美丽邂逅

  2002年,大学毕业的桑子阳,没有回到生他养他的家乡——江汉平原上的荆州市公安县,来到武陵山深处的五峰土家族自治县。

  对桑子阳来说,五峰新奇、神秘,有一种原始的美。这里有神姿仙态般的奇峰群峦,有扑朔迷离的地下迷宫,有世人惊叹的暑天冰窟,有变幻莫测的独岭风光,有古道茶缘、土家风情。更让他这个学林的年轻人欣慰的是,五峰有第四纪冰川运动幸存的原始森林,纳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球生态保护对象,中华鸽子树、湖北海棠、宜昌百合等名字响亮而又深邃。

  但一个严峻的现实也让桑子阳心情沉重,五峰是深度贫困县,是武陵山集中连片贫困地区。

  2004年,一次悄然邂逅,桑子阳与一棵树结缘。

  这是一次陪同考察,来自北京林业大学的马履一教授在五峰长乐坪镇大湾村考察玉兰种质资源时,发现一棵高大乔木,其花内外全红。与以往看到的白色、紫色和单面淡红色的玉兰花全然不同,专家教授认为这是一个新物种。后来,专家们多次深入大山,再没有发现9花被片、花色纯红的玉兰树。植物分类学家洪涛鉴定后,把这棵唯一的玉兰命名为红花玉兰,也叫五峰玉兰。马履一的名字写在红花玉兰的拉丁文名中。

  从此,红花玉兰神秘的面纱揭开了。它宛若天上遗落的珍宝,震撼园林植物界。

  红花玉兰确实红得正,红得真,红得纯。花型丰富,艳丽多姿,芬芳袭人。开花时不躲躲闪闪,要开就开个大大方方、痛痛快快。开花时不展叶,展叶时不见花。花朵繁密高雅,骄红似火。在冬末春初少花季节,它是第一个以鲜红的方式向春天报到的。从第一朵花含苞待放到最后一朵花凋谢,花期长达数月。有的花经不起日晒雨淋,时间久了,就褪色了。唯有红花玉兰经得起遗传学的考验,一直保持着稳定的红色,里里外外的红色。

  桑子阳一面惊叹红花玉兰的美艳,一面低头沉思。他敏锐地感到红花玉兰具有极高的观赏价值和经济价值,市场潜力巨大。为什么不利用红花玉兰为老百姓找条致富门路呢?

  美在深闺人未识。但一棵好树,一树红花从发现到开发利用,再到商品,形成产业,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没有捷径可走。

  初心不改

  对一项事物认识得越深,就越羞涩于知识的匮乏。桑子阳的大学本科知识,已明显不能适应红花玉兰科研事业的要求。他决定继续深造,专业从事红花玉兰的研究和开发。2006年,桑子阳如愿考上了北京林业大学硕士研究生。8月31日,新生报到,正在这个时候,儿子出生了。他请了7天假,推迟报到,照顾妻子7天。妻子一出院,他就到学校去了。一上学就是半学期,等他回来时,儿子已经半岁了。

  学习期间,桑子阳师从马履一教授,加入他的团队,仍然从事红花玉兰的理论和实践研究,参加红花玉兰的种质资源调查和选育。桑子阳一边在北京求学,一边在五峰实践。为了方便学习,周末就近到三峡大学生物技术实验室做实验。

  硕士毕业后,桑子阳继续攻读博士。

  2011年博士毕业,桑子阳回到了五峰,成为五峰博士第一人。从此,全方位系统性展开红花玉兰的研究开发,成了桑子阳的执着追求。从野生资源调查保护、品种选育、种苗繁育、引种推广及成果转化、产业发展等,逐一攻关。马履一教授也给予了大力支持,团队承担国家自然基金项目以及博士后基金等10余项科研项目,先后有6名博士、23名硕士参与攻关,投身于红花玉兰事业。

  五峰镇黄粮坪村有目前保存最大的野生红花玉兰群落。种质资源调查最辛苦,桑子阳每年都要在山上调查数月,吃住在老百姓家里。早上天亮时上山,中午带着干粮,晚上天黑时下山。有时迷失方向,半夜才能下山。晚上继续整理资料和标本,往往到深夜一点,第二天照常上山。

  成果总是为勤奋的人准备着。从最初发现的一棵树,到普查时幸存的2000株野生树,到建立全县红花玉兰3个良种繁育基地450亩,集中收集保存了30个不同类型的红花玉兰种质资源,桑子阳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红花玉兰的花瓣富有变化,每一种变化,就有可能成为一个新种。目前除9瓣红花玉兰外,还有10瓣,12瓣,一直到46瓣不等,统称为变种红花玉兰。花型有菊花型、月季型、荷花型和牡丹型。

  桑子阳科研团队经过多年的实验研究,优中选优选育了红花玉兰系列新品种,娇红1号、娇红2号、娇丹、娇姿、娇菊、娇艳、娇莲、娇玉,惊艳绽放。其中,娇红1号和娇红2号被评为中国现代园林最具价值新品种,成功注册了“五峰红花玉兰”地理标志商标。


 

  大地论文

  如何把科研成果落实落地,把好的品种繁育起来,让更多的人一睹红花玉兰芳姿?生产大量的优质苗木是硬道理!

  在红花玉兰有性繁殖和无性繁殖方面,桑子阳向一道道难题宣战。针对野生红花玉兰播种育苗出苗率极低的技术难题,探索建立了播种育苗技术体系,形成《红花玉兰苗木繁育技术规程》成果;针对嫁接成活率低问题,采用砧木纵向平切单芽枝段腹接新技术,突破了嫁接成活率低的瓶颈,从开始的成活率不足30%到嫁接成活率高达95%以上,其核心技术申请了2项发明专利。这些技术为建立大规模红花玉兰基地,生产优质苗木打下了基础。

  红花玉兰是桑子阳生命的一部分。为了红花玉兰,桑子阳流过血,流过泪。

  2016年7月,五峰发生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涝灾害,交通中断,农田毁损,房屋倒塌。黄粮坪村,既是红花玉兰野生群落保护点,也是五峰林业局的扶贫联系点。

  放心不下的桑子阳,天未亮就骑着摩托车往村里赶。在被冲毁了的路上艰难前行两个小时即将到村时,他连人带车翻到了3米深的石沟里,致腰椎骨折,动弹不得。事故发生后,黄粮坪村群众自发接力,采取人抬、板车送、车接方式,一段一段转接,82公里路程,从7月24日早上9:50一直到下午4:30,才送到县里的医院。

  事后人们回忆,如果当时摩托车不是被石头卡住搁在空中,而是和人一起落地?如果不是屁股先落地,而是头先落地?那后果不堪设想。这场不幸中的万幸,仍在桑子阳的后背留下一尺长的伤疤,成了永恒的纪念。

  这次事故后,桑子阳想了很多。如果当时“牺牲”了?那他家的天就塌下来了。夫妻双方四个老人,两个小孩年幼,靠爱人一个人怎么过?他想离开五峰,调到宜昌工作。恰逢此时,三峡大学欲引进博士,只要桑子阳同意,就可调过去,家属也可安排工作。之前,他最对不起两个孩子,从两个小孩的上学和成长考虑,桑子阳也决定一走了之。他几次走到县委书记和县委组织部部长的办公室门口,但几次都犹豫了,没有勇气进门。这个时期,正是他创办的博翎红花玉兰科技开发公司才运行、红花玉兰核心基地才建成、事业才开始的时候。桑子阳心里清楚,国家支持培育多年的科研成果还没有转化,田里的树苗还没有长大,给农民承诺的收成还没有兑现,老百姓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他早点康复,早点回去。

  就这样,他被复杂的内心矛盾纠葛、撕扯。最终他决定,不走了!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就是红花玉兰事业。

  桑子阳制定了红花玉兰发展规划,已上升为五峰县委、县政府发展战略。再经过三到五年努力,打造五峰红花玉兰“两中心一基地”,即全国红花玉兰种苗规模化、工厂化生产培育中心,全国红花玉兰苗木交易中心,全国红花玉兰新品种研发、生产技术创新和成果转化示范基地。

  回馈五峰

  红花玉兰是藏在深山中的一朵奇葩 ,是大自然赐予五峰的瑰宝。桑子阳明白,红花玉兰属于五峰,必须让红花玉兰为农村脱贫致富作出贡献。

  科研成果如何落地?红花玉兰如何产业化?是桑子阳及其团队重点突破的又一难题。他们采取了几招硬招,让红花玉兰红遍五峰。

  第一招,成立产学研、农工贸龙头公司,调动科技人员积极性,让科技成果转化有平台。

  2014年,桑子阳领衔创办的五峰博翎红花玉兰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成立了,注册资金2000万元,这是一家拥有专业科技人员6名(博士1名、在读博士1名、专本科4名),以红花玉兰新品种选育和种苗培育标准化、示范化、产业化为主营业务的龙头苗木企业。同时,马履一红花玉兰院士专家工作站挂牌。

  短短几年,已经培育新品种21个,拥有专利2项,行业标准1项。将科研成果转化为生产力,培育出新品种商品苗是成立公司的初衷。目前,审定为湖北省林木良种的红花玉兰娇红1号 、娇红2号成批量生产,市场供不应求。仅2019年,该公司两个单品市场销售额达300万元。

  由于该公司科技带动力强,先后被评为国家高新技术企业、湖北林业产业化重点龙头企业。

  第二招,办样板基地,让农民看得见学得到。

  博翎公司选定王家坪村、涨水坪村作为红花玉兰良种繁育基地,共流转农民土地420亩,实行集约化统一经营。

  基地建设直接带动农民脱贫致富,租金收入(土地流转费),薪金收入(打工)是农民的稳定收入。2019年,公司支付农民土地流转费29.4万元,支付劳务费97万元。贫困户胡明德老两口,七十多岁了,靠土地流转和打工,一年收入3万多元,2018年脱贫。与胡明德一样,王家坪村59户贫困户,全部脱贫。

  基地建设培养了一批嫁接能手,红花玉兰良种嫁接技术要求高,桑子阳手把手地教,王家坪村20多位年轻人掌握了嫁接技术,成为闻名一方的乡土专家。



  基地建设也起到了良好的示范作用。桑子阳因势利导,组织全县其他乡镇有发展意愿的村干部、农民、专业户,免费参观、学习、培训,让农民看到红花玉兰实实在在的价值、市场、技术和公司团队力量。一些农民、专业合作社纷纷与博翎公司合作。涨水坪村与博翎公司合作,公司免费发放嫁接好的小苗(每株价值18元)给农民栽种,一亩100株,6至8年后,公司按市场价回收,三七分成,老百姓得七成。今年涨水坪村栽种红花玉兰2万多株。

  第三招,成立红花玉兰专业合作社,让广大农民广泛参与,让科技、土地、劳力、市场等要素充分融合。

  桑子阳说,合作社是解决农民参与红花玉兰生产经营的有效机制。合作模式由农民自主选择。可以农户土地流转、合作社经营,可以农户自营繁育苗木、合作社收购;可以农户+合作社联合培育苗木、合作社回购;缺劳动力农户可以直接把田租赁出去,得租金;有劳动力的农户可以自营繁育苗木,合作社提供技术指导后再卖给公司;地多的农户可以联合培育苗木,然后利益分成;有劳动力的可以长期打工,得薪金。

  目前,全县已经有10家红花玉兰专业公司(合作社),去年带领农民苗木销售收入达到2000万元。仁和坪镇枫香坪村六组村民彭绍伟,种植了3亩红花玉兰苗圃。眼下,数万株红花玉兰苗木已有一人高,苗子由合作社提供,自己这几年就是管理。彭绍伟算账说,一亩苗圃约2万株,他家3亩苗木,得管理费近万元,挣的钱比以往种玉米翻番,但出工轻松多了。不仅如此,彭绍伟还自己出资种植一批红花玉兰苗。下田后,合作社指导技术,帮忙嫁接优质品种。如今一棵树可以卖到600到1000元。按照协议,二八分成,一棵树彭绍伟可获得480到800元。

  第四招,推广林药蜂林下经济模式,解决农民短期收益问题。

  红花玉兰除小苗1至2年能有收益外,大苗需要3至5年,甚至6至8年才能卖。老百姓前几年收入没有保障。桑子阳探索林下种药材、养殖中蜂模式获得成功。

  傅家堰乡火山村唐志海,2019年3月种植贝母、白芨、七叶一枝花等中药材60亩,养中蜂80箱,去年中蜂收入6万元,今年上半年药材收入4万元,解决了当年的收入问题。

  下一步,桑子阳还要开发红花玉兰的花蕾药用价值,全产业链开发。目前,中国国药集团已落户五峰。

  红花玉兰已成为农民的摇钱树。到去年底,全县发展红花玉兰达到15000亩,一定规格苗木达500万株,苗木价值5亿元。仅此一项,可解决5000农户的脱贫致富门路问题。

  五峰这个深度贫困县已如期实现整体脱贫摘帽,如何巩固脱贫成果?

  红花玉兰也是坚强后盾,预计5年后基地苗木胸径可达8厘米以上,可带来直接经济效益10亿元。如果涉及工程苗培育、盆景基地、园林工程等项目,将带来更大的就业和经济收入来源。

  红花玉兰在北方过冬的技术难题已经突破。桑子阳介绍,目前在东北、西北等地区开展了红花玉兰引种栽培和技术推广。南方城市苗木需求也逐年增加。红花玉兰正走出大山,奔向大城市。矮化盆栽苗技术已有实质性进展,红花玉兰进入家庭成为可能。

  “山花照坞复烧溪,树树枝枝尽可迷。”早春二月,土家山寨,红花玉兰绚烂如霞,成为五峰一道靓丽的赏花风景线。

  一树红不算红,一花独放不是春。五峰,中国红花玉兰之乡正走向美好的明天。